被找到的孩子

要說他是什麼職業，並不能在第一時間內就說清楚。

他不用特殊的儀器，工作場所也說不上氣派輝煌，有的只有簡簡單單一副桌椅、一副眼鏡、一個收錢的小盒子，與從事著這份工作的「那個人」，靜靜地座落在柑仔店的一角。

他永遠都是那一身深灰色襯衫外加黑色風衣，頭上的一盞小燈泡也一直都是深黃色的微光。那裡沒有冷氣，溫度卻意外的偏舒適不悶熱。四周安靜沉默，有的也只有他腳邊的小電風扇發出的細微引擎聲而已。

他的背後有一面大書櫃，放滿了各式各樣年代不同的書籍。有的精裝書新如寶石閃亮；有的散裝書舊如落葉暗沉。乍看之下像是個人的圖書室，但設備卻又過於簡陋，散發出一股微妙的氣氛。

在這樣的空間裡，他從事著他的職業：幫人看夢。只要握著對方的手，就能看到對方的夢。沒有人知道這個能力從何而來，在能說出對他的了解之前，這份工作似乎就已經伴著他了。不管是想要想起前一天或很久以前作的美夢，還是將夢裡出現過的一切詳細記錄出來等等，只要你肯付錢並信任他，他就會把看到的一切如實說出。但是他無法告訴你後續，更無法幫助你解讀你的夢。他能做的，只有像投影片一般客觀的呈現個人的影像，夢境停止，畫面也就消失了。

他的原則是「不介入」、「不帶感情」，並且「只是描述」。放開了手，一切又會歸於初始。

就暫時稱呼那個人為「夢生」吧。為你的夢重生，也因你的夢而生的人。

從夢境中能了解到了另一種的人生百態，是他的看法。是充滿妄想，最後都會變成害羞到不想面對的產物；還是披著羊皮的狼，送來了外表華麗的甜糖，咬下後卻扎的舌頭滿血；抑或是不加掩飾直接表態的惡人，給了你所謂的絕望，換來的是你自陷其中的深淵，還是助你爬出的點點光明……

夢生以身為旁觀者自豪，如此一來就不用讓自己處於這些超越時空、現代科學無法解釋的種種，而困擾著自己。

***

在他建構出的小小空間裡的某一天，出現了一位客人。那位客人無法確定是「他」還是「她」，只好暫時歸類為「其他」，並稱之為「A」。A跟往常的客人不一樣的是，走進來時沒有任何情緒，像老舊的鐘擺規律的聲響一般，機械式但動作流暢的坐到夢生的面前。兩人對視。

「您好，需要什麼嗎？是要看哪一天的夢境呢？」

「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天的了，這樣也可以嗎？」

只見夢生稍微擠弄了一下眼皮，雖然不是件難事，但A給人的感覺完全的置身事外，好似並不是當事人一樣，他不禁好奇詢問：

「請問那是您的夢境嗎？還是有受人委託呢？」

A看著自己的手好一陣子，然後慢慢的、延續剛剛那一氣呵成的節奏伸到對面，夢生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忌，去過問客人的隱私。

意識性的點頭道歉後，伸手回握了懸在那一段時間的手，閉上眼睛，準備面對一個浩大的資料量襲擊。

然而卻沒如預期般的壯烈。

眼前是一個海灘，海浪規律的波濤伴著粉橘色的夕陽，一股慵懶的微風吹拂而來。夢中的視角是第一人稱，可是一直都沒有看到任何的畫面變化。

畫面眨了下眼，終於出現了一個孩子，獨自坐在沙灘上，然後一位年紀較大的人跑了過來，輕輕地對孩子說：

「找到你了。」

孩子被拉了起來，高興地哭喪著滿臉，牽起了那個人的手，正要往回走離開畫面時，那個人慢慢地看向視角的方向。宛如電影慢慢地旋轉鏡頭，視線交會在一起。

他的臉跟A長的一模一樣。

這時夢生看到的視角好像非常混亂，掙扎般的畫面晃動劇烈。只見有著A臉龐的那個人愈走愈近，一把抓住了亂揮動的手，瞬間位置就被拉到了海岸邊，可以很清楚感受的頭髮浸泡在海水中的冰冷感，和手腕被狠狠抓住的痛。

過於真實的畫面感讓讓夢生產生了恐懼，這還是第一次。一度想要抽離緊握著A的手，離開這巨大的心理夢魘。但A卻跟夢境一樣，用極大的力氣緊握著手不放。兩者的痛處交疊一起，已經分不清楚到底哪邊才是他當下正在承受的。

他第一次浮生出偌大的焦慮與害怕，對這份工作，以及對這個現實當下的恐慌。

夢境中的A如一開始出現一樣面無表情，微微的張開口，緩慢的說著唯一出現過的那句話：

「找到你了。」

接著畫面就沉入了深深的海底，光線逐漸微弱，最後匯集成一個小點消失。

***

睜開了眼，同時A也放開了手。

夢生滿頭大汗的往後仰靠在椅背上，從呼吸到觸覺都還停留在剛才的情境中。邊喘息邊看著A，還是依然的沒有感情的起伏。等他調整好呼吸後，A不等他開口訴說，就「唰！」的站了起來，說了聲：「謝謝。」留下還處於千頭萬緒中的夢生。

專屬的小空間宛如經歷了一場暴風雨後的寧靜，只有空間主人還處在被凌虐後似的雜亂無章。

不知為何，夢生突然感到一股酸意襲來，混雜著深不可見的悲傷，眼淚不由自主地盈滿眼眶。他用力地壓著自己的嘴巴，臉部肌肉因用力皺成一團，試著不讓淚水滑落而下。

因為他不能為任何人哭。

他不能。

─待續─

後記：

算是第一次寫長篇原創XD

希望能持續下去~